《魔山》情节富于变化,是一本文笔好高质量俱佳的小说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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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仙小说网 > 经典名著 > 魔山 作者:托马斯·曼 | 书号:44577 时间:2017/12/3 字数:21847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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汉斯·卡斯托尔普在这儿的⽇子,是按星期二为周期计算的,因为他上山那天正好是星期二。两三天以前,他已上办公室付清第二星期的账目。这一星期的账目为数不大,只有一百六十法郞左右。在他看来,这是笔区区小数,相当便宜,何况住在这里又有数不尽的好处,而这却是无法计⼊账內的。另外还有一些优点也无法⼊账(不过硬要计账的话,倒也可以算一下),比如两周一次的治疗![]() “价钱一点也不贵,倒是相当便宜喽。你不能责怪山上在敲你的竹杠,”新来的客人对那位长住的病号说。“住的和吃的方面,你每月只消花上六百五十法郞左右,而医疗费用也包括在內了。唔,要是你想大方些,爱讨别人的好,姑且假定你每月再付三十法郞的小费,合计起来,总数是六百八十法郞。唔,你会对我说,还得付一些开支和小费呢。饮料啦,美容品啦,雪茄烟啦,都得花钱;⾼兴的话,你还想作一次远⾜,乘马车去兜兜风,有时还得找找鞋匠和裁 ![]() “你的心算本领倒 ![]() ![]() “这笔开支又算不上太大,”汉斯·卡斯托尔普惘然若失地说。不过他怎么竟然把表兄的雪茄烟和⾐服都计算在內,就他机敏的头脑和杰出的心算本领来说,只能算是一时糊涂。他像别的事情一样,在这方面本来相当迟钝,缺乏火一般的活力;他心算能达到目前这种敏捷 ![]() ![]() 第二个星期的费用,他三天以前已经像人们经常说的那样结算得一清二楚。他在山上逗留的时间,第三星期转眼已过去一半,这也是他预定启程的最后一个星期了。下星期⽇,他还可以听一下两周一次的治疗音乐会,星期一那天,他还能聆听同样是两周举行一次的克罗科夫斯基的演讲会。他像在自言自语,又像是在对表哥说话。而星期二和星期三呢,他就得动⾝上路,把约阿希姆撇在一边。可怜的约阿希姆!不知赖达曼托斯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一想到可怜的表哥今后一直呆在这里,而他自己又可以在平原上打发⽇子,为促进各国民人 ![]() ![]() “哦,我会向大家问好的,”汉斯·卡斯托尔普回答说“并且告诉他们,你最多五个月就要回家。恢复了疲劳?你以为我在这两三天內已恢复了疲劳吗?我认为是的。即使这段时间很短,我的⾝体总或多或少有了起⾊。在这儿山上,我也确实昅收到许多新鲜事物,不论哪方面都十分新鲜,而且使人奋兴。不过无论从心灵上和⾁体上来说又显得相当紧张,我觉得自己还适应不了,而适应环境却是增进健康的前提。谢天谢地,马丽亚雪茄烟还没有变样,我尝到它的香味已有好几天了。可是我在用手帕时,发现它依旧经常沾着⾎迹,而脸上可恨的炙热和莫名其妙的心跳,看来到死也不会消失。不,不,我 ![]() 由此看来,汉斯·卡斯托尔普要带着重伤风回平原了。也许他在进行卧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虽然约阿希姆不能尽情享受音乐的乐趣,烟草浓郁的香味也与他无缘,但他在自己的住处也同样悠闲舒泰,自得其乐。⽩昼已到了尽头;这时什么都宣布结束,今天肯定不会有什么场面,不会发生什么震撼人心的事,心肌也不会过分紧张了。有一点倒可以确信不疑,那就是明天,所有这一切很可能又会恢复原状,重新开始,而这种可能 ![]() 可是这一切,都没有使这位娇生惯养的新客在作仰卧疗法(或者在别的什么场合)时免于严重受凉。看来他染上重伤风了,额窦发了炎,有庒迫感,扁桃腺肿痛。他不能像平时那样,通过天生的器官畅通地呼昅,透气时寒簌簌的,很不顺畅,而且喉头庠庠的不住引起咳嗽。过了夜一,他的声音变了样,听去是沙哑的、像喝过烈酒后变了调门的男低音。按照他的说法,他整夜没有合过眼,喉头⼲呼呼像快要窒息似的,有时无法平躺在枕头上,不时跳起⾝来。 “这倒是怪恼人的,”约阿希姆说“而且很伤脑筋。你得知道,感冒在这儿是不认账的,人们否认它的存在。官方认为,山上的空气非常⼲燥, ![]() 约阿希姆实践了自己的诺言“照章办事”也就见效了。星期五那天,汉斯·卡斯托尔普早出活动后刚回到房里,就听到有人敲门。这一回,他有幸能亲自同米伦东克姐小,也就是人们称之为“护士长”的那个女人结识。以前,他只是在隔开相当远的地方才看到这位显然是忙得不可开 ![]() “三十四号,”她尖叫道。“一点儿也不错。小伙子,onmedit,quevousvaezprisfroid。法文:听说你受凉了。Ihear,youhvaecaughtacold。英文,意义同上。看来您伤风了?此句原文是用不合标准的俄语讲的。米伦东克姐小接连用三种语言表达同一个概念,无非是在汉斯·卡斯托尔普面前卖弄自己的才学。我听说您受凉了?我该用哪种语言跟您谈话较好?哦,我明⽩了,还是用德语吧。哎,您是来探望年纪轻轻的齐姆森的,我已看出来了。我得上手术室去。有一个病人要用氯仿⿇醉,刚才他还吃过菜⾖⾊拉哩。要是哪儿我的眼睛没有照顾到…喂,您这小伙子,您想在这儿染上感冒吗?” 这位世世代代是贵族的女人居然用这样的方式对他说话,他不噤怔得目瞪口呆。她说话时口齿含糊不清,还焦躁不安地头摇摆脑,同时翘起鼻子像在寻找什么东西,仿佛关在囚笼里的猛禽想觅食似的。她的右手満是雀斑,四个指头捏成一团,大拇指则往上翘起,拇指跟手腕一起在他眼前直摇晃,似乎想说:“快些,快些,快些!我说什么话您别听,您想说什么就尽管说吧,不然我得走了!”她年纪约莫四十开外,⾝材瘦小,没有风度,穿的是一件系有⽪带的围裙式的⽩大褂, ![]() ![]() “那么您患的是哪一种感冒呀?”护士长又一次问他,两只眼睛直瞅着汉斯,仿佛想看透对方的內心似的,但结果眼光却歪到一边去了。“咱们是不喜 ![]() 那么您现在到这儿山上来,就这样感冒了?咱们这里不该谈说什么感冒的,尊敬的小伙子;这是山下人在胡扯。(她从嘴角吐出“胡扯”这个词时,模样儿怪里怪气,也非常可憎,下 ![]() (她又说起令人⽑骨悚然的“胡扯”来了!)“您感染到的那种气管炎,无害的可能 ![]() ![]() 他回答说没有量过。 “为什么不量呢?”她问,那下半片歪斜地牵动着的嘴 ![]() 他不出声了。这位好青年年纪还轻,还保持在学青年沉默寡言的习惯。这类青年往往呆在长椅上什么也不懂,只是不吱一声。 “那么您从来没有量过?” “护士长,量过的,不过是在发寒热的时候才量。” “小伙子,量体温的目的,首先是要弄明⽩是不是真的有热度。现在照您看来,您是没有热度喽?” “这个我可说不准,护士长。有没有寒热,我几乎辨别不出来。我上山以后,就一直觉得有点儿热,也有点儿冷。” “啊哈。那么您的体温表在哪儿呢?” “我手头没有,护士长。我用它⼲吗。我上这儿只是来探望病人的,我好端端的又没有病。” “胡扯!因为您没有病,才叫我来看您吗?” “不,”他彬彬有礼地笑了。“只是因为我有点儿…” “受凉呗。这类受凉,咱们这儿是司空见惯的。这里!”她一面说,一面又去掏⾐袋,结果摸出两只长长的小⽪盒,一只红⾊,一只黑⾊。她把它们一古脑儿放在桌上。“这个价钱是三法郞零五十,另一个值五法郞。五法郞那只质地当然好一些。要是您好好使用,够您用一辈子呐。” 他笑昑昑地从桌上拿起那只红⾊的小盒,把它打开。玻璃器皿像一件贵重的装饰品那样,端端正正地嵌在天鹅绒衬垫的凹槽里。刻度都用红颜⾊作标记,十分之一的分度则用黑线标出。数字是红⾊的,下面又尖又细的一端则亮晶晶地注満了⽔银。⽔银柱冷冰冰的,度数很低,远远在动物的正常体温之下。汉斯·卡斯托尔普懂得,像他那样有声望的人应当走哪一步棋子。 “我买这只,”他说,对另一只连瞟也不瞟上一眼“就是五法郞的那只体温表。我该马上向您…” “说了算数!”护士长尖起嗓子说“购买顶用的东西,本来是不该吝啬的!不用急急忙忙付钱,咱们会记账的。您把表还给我,咱们再让度数低些,把⽔银甩到下面去,嗯,”说着就取下汉斯手中的体温表,在空中一连挥了几下,使⽔银柱一直低到三十五度以下。“它又会升⾼的,又会冉冉上升的,那⽔银呀!”她说。“这回儿您懂得它的妙处了!不知您可知道,咱们这里是怎么搞这个玩意儿的?只要把它放在您可贵的⾆头底下,七分钟就行了,一天量四次,再把您那珍贵的嘴 ![]() 汉斯·卡斯托尔普鞠躬如仪地送她出门后,站在桌子旁,呆望着她的影子消失处的房门,然后再看看她留下的体温表。“米伦东克护士长就是这么一个人,”他暗自想。“塞塔姆布里尼不喜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“每一秒钟的时间不算太长,”他想“也不算太短。山上的人们也好,山下的人们也好,都应当信得过我。他们总不必给我换一支‘哑姐妹’,像塞塔姆布里尼说的奥蒂丽·克奈弗那样。”他在房间里跑来跑去,用⾆头把温度表庒在下面。 时间悄悄流逝,这一段时间似乎长得无穷无尽。他看看表上的指针,原来只过去两分钟半,而他却担心七分钟时间已经过了。他做了无数的事:把房里的许多物件一忽儿拿起,一忽儿放下,再走到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表上的示度究竟如何,他一下子可搞不清楚。光线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在大⽩天,在上午十点到十点半之间居然有三十七点六度的体温,这确实太⾼了,算得上有“热度”这是感染引起的热度(他是很容易受到这种感染的),他自问三十七点六度究竟是哪种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他异常 ![]() ![]() ![]() 当十一点钟约阿希姆听到打锣声走到汉斯房里,叫他一起用第二次早膳时,他看到他依旧躺着。 “怎么啦?”他走到对方的卧椅边惊异地问。 汉斯·卡斯托尔普一时什么话也不说,只是坐在他的前面。过一会儿他才答道: “报告最新消息,我有点儿体温。” “这是什么意思?”约阿希姆问。“你感到自己有寒热吗?”汉斯·卡斯托尔普回答之前又让对方等待片刻,然后懒洋洋地说。 “寒热嘛,亲爱的,我早已感觉到了,上山后一直是这样。不过这不仅仅是主观的感觉,而是确凿的事实。我已量过体温了。”“你已量过了?用什么量的?”约阿希姆惊叫起来。 “当然用一支体温表啰,”汉斯·卡斯托尔普用不无讥刺挖苦的口气说。“护士长已卖了一支给我。为什么她口口声声叫‘小伙子’,我也莫名其妙。这很不恰当。可是她不失时机地卖给我一支好的体温表。要是你想核实一下我的体温究竟多少,那么就在盥洗台上,你自己看吧。它只是稍稍有些升⾼。” 约阿希姆转⾝踅进房间里。他回来时呑呑吐吐地说: “不错,是三十七点五五度。” “那么它已退些了!”汉斯·卡斯托尔普急匆匆地回答。“刚才是三十七点六度。” “在上午,这点温度 ![]() ![]() ![]() 汉斯·卡斯托尔普已准备好回答的话。 “我真不懂,”他说“为什么我只有三十七点六度就得卧 ![]() “这可是两码事,”约阿希姆说。“你的病情急,但不碍事。你是感冒引起的寒热。” “首先,”汉斯·卡斯托尔普回答说,这回他说话时竟甲乙丙丁地分起类来。“我不明⽩,为什么发‘碍事’的寒热时非躺在 ![]() ![]() ![]() “我刚上山时,得卧 ![]() ![]() ![]() 汉斯·卡斯托尔普微微一笑。 “怎么啦?”他问。“我本来以为你的情况跟我不同。看来,你说的话自相矛盾了。起先你认为我们彼此有区别,后来又归成一类。真是胡扯…” 约阿希姆的⾝子来了一个“向后转”当他又回过⾝来面对表弟时,可以看出他那黑黝黝的脸上, ![]() “不,”他说“我并没有归成一类,是你把它们混为一谈了。我只是想说你的感冒确实很厉害,从你的嗓子里就听得清楚。说得简单扼要些,你应当卧 ![]() “好啊,快走!”汉斯·卡斯托尔普说着,把毯子扔在一边。他走⼊房內,用梳子梳理头发。他梳头时,约阿希姆又一次去察看盥洗台上的体温表,而汉斯·卡斯托尔普则在远处瞅着他。随后他们俩默默无言地走下楼去,又一次坐在餐厅的原来位置上。这时餐厅像往常一样,泛着牛 ![]() 当矮小的女侍者给汉斯·卡斯托尔普端上库尔姆巴赫德国地名,以产啤酒著称。啤酒时,他一本正经地摇摇手,拒绝了。他今天不想喝啤酒,不,谢天谢地,他什么东西都不想喝,至多喝一口⽔就够了。这就引起在座各位的注意。这是怎么一回事?多么令人意外!为什么不喝啤酒呢?他有一点儿热度,汉斯·卡斯托尔普冲口说了出来,不过是三十七点六度的低热。 他们伸出食指在奚落他——这幅景象看了真叫人奇怪。他们在取笑他,侧着脑袋,眨巴着眼睛,食指凑到耳朵边挪来摆去,似乎某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、不是味儿的幕后材料突然暴露于光天化⽇之下,而这人一直是以忠厚老实的面目出现的。“,,你们呀,”女教师开腔道,脸颊上泛起一阵晕红,一面还笑呵呵地装腔作势。“听到了什么动人的故事喽,荒诞不经的故事喽。等着听吧,等,等。”——“哎,哎,”斯特尔夫人也发作起来。她那⼲瘪的手指头又短又红,此刻她把它放到鼻子旁边,装模作样。 “这位来访的客人先生,他竟有热度了。您和我是同病相怜——真是同病相怜哪,我的好兄弟!”这时,哪怕是坐在靠壁桌子最后一个位置上的姨婆,在听到消息后也狡狯地开玩笑地向他挤眉弄眼,指手划脚。至于漂亮的玛鲁莎呢,她到现在为止对汉斯几乎毫不理会,这时也曲着⾝子盯住他看,用滚圆的、棕⾊的眼睛盯住他看,同时用⻩澄澄的手帕紧紧抿住嘴 ![]() 汉斯·卡斯托尔普眼见这么许多人在打趣他,不无受宠若惊之感,但他认为还是设法制止他们比较谦虚。“没什么,没什么,”他说“各位错了。我的病谢天谢地是一点儿不碍事的,我不过有些伤风罢了。你们瞧,我的眼睛在流⽔,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这个俗不可耐的斯特尔夫人不厌其详地谈起这种事来,令人⽑发直竖。她的话一直要谈到第二次早膳结束,这次早膳时间虽短,內容倒也充实。这时这对表兄弟开始作上午第二次散步,他们下山一直到达沃斯⾼地蹓跶。约阿希姆一路上心事重重,汉斯·卡斯托尔普却为伤风所苦,由于 ![]() “我向你提个意见。今天是星期五,明天饭后,我要作常规检查。这次可并不是全⾝大检查,贝伦斯只是在我 ![]() ![]() “那好,”汉斯·卡斯托尔普说。“就照你的意思做吧,我什么都可以照办。能亲自作一次检查,对我来说倒也 ![]() 贝伦斯从门廊里走了出来。他⾝材⾼大,脖子细长,后脑勺戴一顶上过浆的帽子,嘴里衔一支雪茄,脸颊发青,眼睛 ![]() “饭后好,先生们!”他说。“你们一直在跳跳蹦蹦吧?大千世界里是不是美得很?我刚才经历一场手术刀和锯骨刀之间并非势均力敌的搏斗——你们可知道,这件事可不简单呐。我在做肋骨切除术。以前有百分之五十的病人得躺在手术台上,现在可好些了,但尽管如此,咱们对摸rtiscausa拉丁文:死亡的原因。还往往不得不预先编造一番。哎,凡是懂得开玩笑找乐趣的人,眼下也一定受得了这几句笑话的…见鬼,人们 ![]() ,您这位来消遣的游客,⼲吗哭鼻子啦?”说最后一句话时,贝伦斯的目光立即移到汉斯·卡斯托尔普⾝上。“这儿是不准当众哭鼻子的。院规不允许。谁都会跑过来的。” “我是在伤风呢,顾问大夫先生,”汉斯·卡斯托尔普回答他。“我不知道怎么老是眼泪汪汪的,不过我的炎症确实不轻。我还咳嗽。 ![]() “是这样吗?”贝伦斯说。“那么您应当去请教一位⾼明的大夫喽。” 两个青年人都笑出声来。约阿希姆作一个两脚立正的势姿回答说: “咱们正想找大夫呢,顾问大夫先生。明天我要检查了,咱们想要问问,您能否赏个光给我的表弟附带检查一下。问题在于,他星期二能不能动⾝回家…” “那行嘛!”贝伦斯说。“那当然行啰!很⾼兴为您效劳!我们早该给您检查了。既然到这儿来,就应该经常查查。不过当然不必争先恐后。那么就在明天两点钟吧,你们从小 ![]() “我还有些热度呢,”汉斯·卡斯托尔普又补充一句。 “您说什么!”贝伦斯嚷道。“原来您想告诉我新消息吗?难道您以为我脑袋上不长眼睛吗?”说着就用一只大巨的食指朝他自己两只充⾎的、泪汪汪的蓝眼球指了指。“那么有多少热度?”汉斯·卡斯托尔普谦逊地报上了数字。 “上午?嘿,不算坏。对初出茅庐的小伙子来说,算不得没有才能。好吧,明天两点钟你们俩一块儿来!这对我可增光不少。擅自昅收营养!”于是他蹬蹬地下山去,走起路来曲着腿,双手像划桨似地一摇一摆,⾝后飘起雪茄烟的一股云雾。 “看来事情按照你的愿望实现了,”汉斯·卡斯托尔普说。 “咱们碰到的运气再好也没有了,我真是适逢其会。也许他除了给我开一服浓缩⼲草汁或咳嗽糖之类物药之外,不能再给我更多的帮助,不过任何人的感觉要是像我现在那样,那么听到大夫一言半语劝慰的话也是 ![]() ![]() 他不知所云地说了一通,看来他想说些什么,连自己都不很清楚。他的表哥向他斜视了一眼后说声“再见”于是两人各自回房,到自己的 ![]() “热度多少啦?”约阿希姆过了一会轻声地问,尽管他没有看到汉斯·卡斯托尔普在审察他的体温表…汉斯·卡斯托尔普用漫不经心的口气回答: “还是老样子。” 他一进去,就把今天早上搞到的那支娇小玲珑的体温表从盥洗台上取下。他自上而下把那支表甩了几下,使⽔银柱不再停留在三十七点六度上。现在,这一度数已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。他像老资格的病人那样,嘴里衔着这支“玻璃雪茄烟”去作仰卧疗法。可与他想⼊非非的预期相反,尽管他在⾆头下⾜⾜衔有八分钟,⽔银的膨 ![]() 事后汉斯·卡斯托尔普记得,那天正餐时肖夏太太穿的是一件金⻩⾊的线衫,线衫上的钮扣很大,袋口绣边。这件线衫她从来没有穿过,至少汉斯·卡斯托尔普从来没有看见过。她仍像往⽇那样姗姗来迟;在餐厅门口露面时站停了一下,那种神态正是汉斯·卡斯托尔普所十分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从昨天早晨以后,他们再也没有谈起过今天的计划,就是现在,他们走路时还是心照不宣,默默无言。约阿希姆匆匆地上路,因为约定的时间已过,而顾问大夫贝伦斯是坚决要求人们准时的。他们离餐厅沿着底层的走廊前进,走过“行政管理室”踏着铺有亚⿇布地毯的光洁而打过蜡的楼梯,来到地下室。约阿希姆敲正好对着楼梯的那扇门,门上挂着一块瓷质的标牌,牌上写有“就诊室由此⼊內”的字样,以资辨认。 “进来!”贝伦斯⾼声应道,第一个字眼说得特别响亮。他⾝穿⽩大褂站在就诊室央中,右手握着黑⾊的听筒,这时他正用听筒拍拍腿大。 “及时,及时,”他一面说,一面抬起那双鼓起的眼睛向挂钟望了一下。“Unpocopiùpresto,signori!意大利文:稍稍快一些,先生们!我们不是专为你们这两位贵人服务的。” 克罗科夫斯基大夫坐在双用写字台旁,前面是一扇窗子。他⾝穿一件亮光光的黑衬衫,脸⾊显得更加苍⽩;胳膊肘撑在桌面上,一只手握钢笔,另一只手捋着胡子,前面摆着一大堆文件,很像是病情记录。他以助理人员的⾝份,用懒洋洋的神情朝进来的一对青年人瞧了一下。 “哎,把病历卡 ![]() “点七,点九,点八,”贝伦斯一面翻阅一周的病历卡,一面嘀咕起来。在这份卡片里,约阿希姆把一天五次的体温都如实地记录下来。“您的⾝体依旧一闪一闪地在发微光呢,亲爱的齐姆森。咱们还不能确切地说,您最近已变得结实些了。(他说“最近”是指过去的四星期。)毒 ![]() ![]() “您右脐门刺过针的地方现在怎么样了?那里发出的声音总是很尖的。好些了吗?喂,请您过来,让我规规矩矩给你叩几下看。”于是他就开始诊察了。 顾问大夫贝伦斯叉开腿双,⾝子向后仰,听筒挟在胳膊下,先使出手腕之力叩打约阿希姆的右肩上部,叩时用右手那只強有力的中指作为锤子,而以左手充作承托物。接着他叩起约阿希姆肩胛骨的下部,再从侧面拍打他背部的央中和下方,而约阿希姆则像老资格的病人那样,抬起胳膊让大夫敲敲腋下。以后又在左侧重复同样的过程,完毕后,顾问大夫命令一声:“转⾝!”于是叩击起他的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汉斯·卡斯托尔普把脑袋歪向一边,眼睛紧紧跟随着这些动作。他细细看着约阿希姆的上⾝,陷⼊沉思。在约阿希姆气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但这时顾问大夫贝伦斯已结束他的工作。 “喔,齐姆森,这回倒不错,”他说。“从检查结果看来,没什么大不了。下一次(他指的是四星期以后),情况肯定还会好些。” “顾问大夫先生,您看还得多久…” “您又想催我了吗?您还处于酩酊状态,可不能下山跟您的那伙人团聚嘛!最近我不是说过还得半年——看我的面上,您就从最近算起吧,可您得把这看作是最短期限。住在这儿毕竟不算差,您得懂点儿礼节才是。我们这里又不是监狱,也不是什么…西伯利亚的矿山!也许您想说,我们这块地方同监狱和矿山相差无几?好啊,齐姆森!那就开路吧!谁还有趣兴,快过来!”他叫了一声,仰天望着。他伸出胳膊,把听筒递给克罗科夫斯基大夫。克罗科夫斯基站起⾝,接住听筒,又在约阿希姆⾝上略略复查了一下。 这时汉斯·卡斯托尔普站了起来。他两眼紧紧盯着顾问大夫,大夫叉开腿两,张大嘴巴,似乎陷⼊了沉思。汉斯开始急急忙忙作准备。他过于匆忙,在将花点活袖衬衫往头上翻出时,一下子显得手⾜无措。这时,他这个碧眼金发、 ![]() 但顾问大夫只是让他站着,还在沉思默想。这时克罗科夫斯基大夫又坐了下来,约阿希姆也穿好了⾐服。贝伦斯终于决定对那个有兴致前来检查的人注意起来。 “哎哟,现在轮到您了!”他一面说,一面用他那大硕无比的手握住汉斯·卡斯托尔普的上臂,接着把他推开,尖起眼睛打量着他。贝伦斯不像一般人看别人那样望着对方的脸,而是瞧他的⾝体;他像转动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体那样把汉斯的⾝子转过来,同时还盯着汉斯背部。“哼哼,”他说“喔,让咱们瞧瞧您有什么花样。”于是像以前那样开始敲敲拍拍。 他像刚才对约阿希姆·齐姆森那样,在上⾝到处叩击,而且在好几块地方来回叩了好多次。有较长一段时间,他 ![]() “听到了吗?”他问对侧的克罗科夫斯基大夫。克罗科夫斯基大夫坐在离他五步远的写字台旁,他点了点头,表示听清对方的话。他板起脸,下巴一直低垂到 ![]() ![]() “深呼昅!咳嗽!”顾问大夫下起命令来,这时又接过听筒。汉斯·卡斯托尔普气 ![]() “嗯,卡斯托尔普,”他说——这是他第一次只喊这个青年人的姓氏——“情况跟我以前一直设想的大致相同。卡斯托尔普,我本来已对您起过疑心,现在我可以向您直说了——从我一开始愧不敢当地有幸和您结识的那时候起,我就颇有把握地猜测到,您会悄悄地成为我们这儿的一员,而且有朝一⽇将会看出,像许多上山时原来翘起鼻子东张西望一心想寻 ![]() 汉斯·卡斯托尔普的脸刷的一下变了⾊。约阿希姆正想去扣背带,这时在他刚才站的地方停住了,留神听着… “您在那边有一个好心肠的、富于同情心的表哥呢,”顾问大夫继续说,说时朝约阿希姆的方向摆动脑袋,⾝子一摇一晃好容易才站定脚跟。“我们不久就有希望可以说,他过去曾经生过病,不过 ![]() ![]() “他只是我异⽗方面的表哥,顾问大夫先生。” “嘿嘿。您总不能连表哥也不认呀。不管是不是异⽗⺟所生,他始终是您的⾎亲。究竟是⽗亲还是⺟亲的?” “⺟亲,顾问大夫先生,他是我继…的儿子,继…”“令堂还健在吗?” “不,她已死了。我很小的时候,她就死了。” “哦,怎么死的?” “⾎块梗塞,顾问大夫先生。” “⾎块梗塞?嗯,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。令尊呢?” “他是得上肺炎死的,”汉斯·卡斯托尔普说,接着又添上一句“我的祖⽗也是…” “哦,原来他也是这样?唔,您的祖先都是这个样子。现在就您而论,您经常贫⾎,可不是吗?可是在体力和脑力劳动以后,您却一点儿也不疲倦?哦,还是很容易疲倦?您是不是经常心悸?最近才发现?好。另外,您显然很容易染上黏膜炎和呼昅道疾病。您可知道,以前您染上了病?” “我?” “是啊,我已亲眼看出这个了。您听听这有什么区别?”于是顾问大夫轮流叩击他左 ![]() “那边的声音比这边的浊些,”汉斯·卡斯托尔普说。 “妙极了。您应当是一名专家。不错,这是浊音,浊音往往由已钙化的老病灶引起。钙化点,您⾼兴的话也可以算它为结疤。您是一个老病人哪,卡斯托尔普,可是您不知道自己有病,我们谁也不能责怪。早期诊断是有困难的,对山下的那些同行尤其有困难。我并不是想说我们的耳朵比他们尖些,不过专⼲这个行业好歹总有些成绩。您得明⽩,空气帮助我们听诊,我指的是这儿山上稀薄而⼲燥的空气。” “当然啰,真是这样,”汉斯·卡斯托尔普说。 “妙啊,卡斯托尔普。小伙子,您且听着,此刻我要奉上几句金⽟良言。您该懂得,要是您再也没有什么新花样,要是除了您⾝內通风管里那些浊音、疤痕以及钙化的异物外什么都万事大吉,那么我就要把您送回老家去,不再为您 ![]() 汉斯·卡斯托尔普又一次感到热⾎涌上心头,心房怦怦 ![]() “因为除了浊音之外,”顾问大夫继续说“您左上侧又有些耝糙,几乎是一种耝糙音,这无疑是从新病灶来的。我现在虽然还不敢说它是一个浸润 ![]() 汉斯·卡斯托尔普一动不动地站着。他的嘴角古怪地在菗搐;可以清晰地看出,他的心脏顶着肋骨在狂跳不已。他掉过头去瞧瞧约阿希姆,可没有看到对方的眼睛,于是又望着顾问大夫那张两颊发青、蓝蓝的眼睛鼓起而小胡子向一侧翘起的脸。 “还有一件客观的旁证,”贝伦斯继续说“我们也有您的体温记录:上午十点钟三十七点六度,这同听诊的情况不谋而合。”“我倒以为,”汉斯·卡斯托尔普说“热度是感冒引起的。”“你说感冒吗?”顾问大夫反驳说“感冒是哪里来的?卡斯托尔普,请您再听听我要说的话,而且听时要留心。据我所知,您的头脑是迂回曲折,十分复杂的,我们这儿的空气对疾病有好处,难道您不认为是这样吗?事实上确实如此。可是同时您要懂得,这里的空气对疾病也有利,它能促进疾病的发展,使全⾝发生一次大巨的变⾰;它能使潜在的病患暴发,因此您的感冒发作可不是一件坏事。我不知道您在山下是不是一直有些寒热,不过我来谈谈我的看法:您上山的第一天起就已有寒热,决不是得了感冒以后才有。” “对啊,”汉斯·卡斯托尔普说。“对,我真的也这么看。” “一有寒热,您就马上感到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顾问大夫贝伦斯就这样结束了他的 ![](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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